◆台南 宋呈祥
在廣論同修眼中，我溫和又有耐性。面對這樣的讚美，我隨喜他們觀功念恩，不過內心深知，那是一路順境的相狀，而關起門來面對家人，就不是這麼回事了，尤其是我和兒子之間的互動。
一位會看多世因果的修行者說，兒子和我曾經是同學，我內向好靜，他好動多話，兩人習性南轅北轍，並且說那一世我對他的感覺是「打從心底討厭他」。
如同一記悶棍打將下來，我忘了袁了凡被算命師鐵口直斷套住的教訓，不斷的找「喻」證成：難怪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醜，難怪我出遠門時一點都不牽掛他，難怪我打他時一點都不心疼⋯⋯。
廣論多年的薰習，理智上知道這是我必須突破的人生功課，但是在親子互動的過程中，只要兒子對我的要求稍稍拂逆，一股瞋火就會隱隱在內心深處點燃，對治力強的時候，還勉強可以澆滅；心力提不起來的情形占大多數，瞋火燎原，從恐嚇警告、大聲責罵，到使勁責打，無視於他的恐懼和哭泣。人家說的沒錯，我果然是打從心底討厭他！
夜深人靜，看著他熟睡的小臉，百感交集。我不能對相處最密切的人生起慈悲心，那麼我對外人的好又豈是真誠的呢？師父說，善樂的根本是對業的正確認知，可是很多人不觀察業，而去觀察煩惱。我的慈悲心生不起來，正因為我沒有殷重思惟業果，反而任由煩惱熾盛。廣論提到的「四犯因」正是我的相狀。
帶兒子參加讀經班之後，我們的互動出現轉機。同修安排兒子讀A班，我護持B班，正好讓我練習放下監視他學習的執著。而在護持工作中，接觸到一些和兒子一樣，注意力很不集中的孩子。這些孩子能來，背後不知有多少父母親付出的心血，一想到此，就會更策發自己藉著前行祈求的力量去對治急躁。
在家和兒子一起背誦弟子規，背到「將加人，先問己，己不欲，即速已。」想著父母以身作則，有助於灑掃應對的儀節在生活中實踐，我開始比較認真反省自己，而不是急著要求兒子。「過能改，歸於無，倘揜飾，增一辜。」當兒子想掩飾過錯時，我會端出這一條，配合論語「過而不改，是謂過矣」大大訓誡一番，沒想到有一天竟輪到我自己用上。
那天，先生買了燒仙草回家，對我說：「你感冒咳嗽還沒好，喝點熱的驅寒吧！」我當時正為了趕作明天教學觀摩的Power Point而急躁著，再想到網路上盛傳的「燒仙草添加致癌的嫩精」，這份資料是先生轉寄給我的，他竟還「明知故犯」，心中火氣就按捺不住，沒好氣的說：「會致癌的東西，你自己留著吃吧！」兒子在旁，看到爸爸被媽媽潑了一盆冷水，突然走到我身邊，激動的說：「爸爸好心叫你吃，你為什麼那麼兇？」我知道自己沒有看到別人的用心，但手邊的工作讓我不想花時間多反省，仍然是習性出來：「是爸爸不對呀！他買了不健康的東西！」然後繼續打我的電腦，看都不看他們一眼。只聽到先生對兒子說：「媽媽說的對，我下次不買了，我們一起把這杯吃掉吧！不然很浪費。」當下我已經有點後悔剛才的態度了。
兒子打開杯蓋吃了幾口，突然停在那裡不吃了，接下來低頭飲泣，這反應把我和先生都嚇了一跳。先生心疼地把他摟進懷中，他才開始放聲大哭：「媽媽為什麼不吃？你好心給她吃，她還是不吃，為什麼？」先生安慰：「是爸爸不對，爸爸忘記燒仙草裡面加了不健康的東西，媽媽是提醒爸爸下次要小心，媽媽是為了我們好。」
看著他們父子二人深情相擁，一個會觀功念恩，一個提醒我代人著想，瞬間我似乎成了這房間裡最沒良心的人。
良知終於促使我的十指離開鍵盤，對兒子伸出雙臂：「來，媽媽抱抱。」把他摟在懷裏，深吸一口氣，才突破面子說：「媽媽剛才也有不對的地方，爸爸關心媽媽，媽媽應該要開心接受爸爸的愛，媽媽跟爸爸說對不起，然後我們一起吃燒仙草好不好？」兒子很快就收拾了眼淚，破涕為笑，於是我們開開心心享受那一杯「飽受爭議」的燒仙草。
孩子有錯，我會理所當然要他學習說「對不起」，他也很快放下面子，誠懇認錯，那是因為他的赤子之心啊！我竟然還沾沾自喜教導有方。反觀自己要說「對不起」的時候，卻發現面子是多麼沉重的包袱，以致於顛倒執著而不肯突破！只有放下，真正把書中的智慧在生活中實踐，才知道突破習性的快樂是多麼妙不可言。
如今，送兒子上幼稚園的路上，我不再絮絮叨叨，唯我獨尊的訓話。試著從童稚的心出發，改成擬人式的問話：「書包太太帶了沒」、「水壺先生帶了沒」、「專心帶了沒」、「快樂帶了沒」，他也開心地對答；到門口時，深深給他一個吻，抱抱他，對他說：「祝你今天一整天都很幸福快樂。」看他帶著正向的電波，精神奕奕地進校門。放學回家的路上，不再是一本正經的責問「你今天乖不乖」，而是和顏悅色的「你今天快樂嗎？」「可以和媽媽分享在學校聽到的故事嗎？」
一天臨睡前，兒子忽然摟著我說：「媽媽我永遠愛你！」「你為什麼永遠愛我？」我受寵若驚地笑問。「因為你最近有很大的進步。」他模仿幼稚園老師獎勵孩童的口吻，正經八百的說。
很慶幸，護持讀經班，給了我更多自省的空間，能夠及時調整親子關係，不致造成日後的遺憾。古詩云：「紙上得來終覺淺，覺知此事要躬行。」當義工，真的可以實踐廣論、調伏習性、累積離苦得樂的資糧。
福智之聲第165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