健康廚房

台北　玉玲

　　秋日的午後，我們依約前來台北繁華的天母，走入錯綜的巷子，不一會兒，便找到謝昭順先生所開設的有機商店，沒有耀眼的門面，只有樸實掉色的木質招牌「健康廚房」直撲眼底，環繞在三角門面的紅磚綠意，吸引著靈魂之窗，門口的小黑板正摘錄阿姜查的句子：

　　「成百或上千的人，將他們的手放進洞裡，他們全都說這洞太深了，卻沒有一位說他們的手臂太短了。」

　　短短幾句喚醒駐足瀏覽的心靈，我們好奇的走進店裡。只見木質貨架上排放著一列列有機產品，蔬果斜靠著菜架或躺在紙箱裡，回收的竹籃做成燈罩，撒下點點金光。收銀台邊，笑容可掬的招呼；鮮活的有機餐菜單，令人垂涎；窗邊擺設質樸的藤木桌椅，尚有些客人正享受著有機午餐；書法字畫掛於其間，饒富古意，心靈環保的書籍，羅列牆上。窗外的山芋誇張地抖著一尺多的葉子，搖落一地斑駁的秋陽，到底是怎樣的主人醞釀出這一室的溫馨？

　　主人謝昭順親切相迎，招呼大家入座，帶著絲絲的靦腆，緩緩介紹他揮灑的天地。早期在傳統市場自產自銷賣素食，為了製作涼糕、粽子等食品常忙到半夜，天未亮就開始張羅，辛苦萬分。能作素食讓大家吃是一種喜悅，但開張的興奮中似乎還帶著慘烈。剛開始一天只賣五、六百元，漸漸地，口碑傳開來，他擴張到兩個店面。有一天，一位十分關懷農友的老師，送他一顆來自台東清淨農場的有機鳳梨，他品嚐後，感覺前所未有的香甜，原來這就是有機農產品的滋味，不禁想去農場一窺究竟。

　　特意休市到清淨農場去參觀，發現農友吳昱紹所用的資材皆來自天然，使用自己的農作物做堆肥，沒有使用化肥、農藥。甚至套袋，防治虫害的辣椒、糖醋液、蒜頭都不用，一切自然界的生物，都可分享收成，蟲兒吃剩的才輪到人們，即使為養土地而負債累累，還是做得自在快樂。吳昱紹雇用當地失業的原住民，目前承租的土地到期，只要有人繼續愛護它，讓更多的生命能正常生長，他倒不以擁有土地為意，能還原乾淨的土地才是重點。對他而言，與土地共存共榮是這樣理所當然。究竟是怎樣的特質，吳昱紹能以一生的真淳篤實面對逼人的環境？謝昭順幾次探訪後，終於明白這位農友的心與天地一樣寬廣，他的淡泊令他折服。這位農友隨時歡迎人家抽驗他的土地與產品，殊不知他的堅持與道德早已超越了標準。

　　生長在南部農村的謝昭順，從小就接觸大自然，對植物有份親切的感覺，喜歡養花蒔草，常被植物的生命力所撼動。他認為自然界自有法則，參天古木絕對無法刻意栽種，好比窗外的天堂鳥，經風吹、日曬、雨露的滋潤後，可達三層樓高，若人為干預，種出來的只是人想要的樣子。人要吃的東西太多，而大自然給予我們的卻不夠，即使為了飲食生存，所種植的方法也不能破壞土地，危害自然。年長後，常憶起兒時農村飼養的家禽，徜徉在庭園田間嘻鬧覓食的情景，逢年過節時，看著這些可愛的玩伴，變成桌上的菜餚實在不忍，退伍後便改吃素。淡泊恬適的他與吳昱紹少欲知足的瀟灑相呼應著，兩人也就更惺惺相惜。

　　於是謝昭順休息半年，開始跑有機農場，更深入了解農友的耕作。之後在市場的攤位漸漸的加入有機產品。初期，只請人照顧早上生意，下午獨自經營，但為了兼顧讀書及運動，他設置一本帳簿，請顧客需要什麼，自己記帳、暫不付款，下次來時再還錢。結果傍晚歸來，只見帳本上一堆簽名，因而與顧客建立了互信的關係。

　　之後因為市場改建，便在附近覓地開設有機商店，老主顧們也隨著搬遷來到「健康廚房」。他用過濾水清洗有機蔬菜至少三次，以確保生菜安全又衛生，如此製作出乾淨又多變化的餐點飲料，吸引許多客人。

　　他早期經營只是單純的出售產品而已，後來為顧客著想，若無計畫性的採買，對客人到底有無幫助？他不在乎顧客有無消費，而是去關心與客人互動，買不買反倒其次。他經營有機店之道無他，只把客人當家人或朋友。有一次，他關心客人為何購買從未買過的糙米奶，客人才發現誤以為那是蘋果汁。多一句話，免得顧客失望，覺得花冤枉錢。碰到單身的客人，怎麼一次買那麼多的菜？他主動的幫客人過濾重複的，以免放到壞掉又浪費。曾有客人要購芽菜培育箱，他建議以家中現成有洞的籃子，取而代之，以免過了興頭又束之高閣。他從不主動推銷商品，但在幽靜的午後，來往惠顧的人卻不曾間斷。匆忙的都會人，對門口黑板上的心靈秘方，不盡然都能心領神會，但是即使一百個裡面，能有一人獲得心靈的感動與幫助，他便心滿意足了。

　　謝昭順很自然的縮起雙腳，盤踞在椅子上說著他的感動：有些客人主動要求不要打折，體諒有機經營的薄利。還有位在美國學校任教的外國人，因故返美，無法再享用這裡的有機餐，來告別時竟依依不捨的淚水盈眶。大家正傾聽著，出現一位稚齡可愛的小客人，跑來與謝昭順打招呼，原來，這位小寶貝在襁褓時已隨著媽媽出入此店，地瓜葉、苜蓿芽不沾沙拉醬，拿來就吃，實在是道地的有機寶寶。

　　因為常用健康的飲食，有些客人身體獲得改善，有三分之一的客人幾乎每天都來此報到，更有些人照三餐光顧，早上來喝鮮果汁，中午用餐，傍晚還帶些菜回去。曾有位老主顧，擋不住這兒的溫馨與感動，最後竟成為此店的工作伙伴。

　　此時，正送來一批翠綠的有機蔬菜，我們驚嘆每一捆都用草繩綁著，而非塑膠袋或橡皮筋，他好希望每位農友都能如此，有機也是環保，製造那麼多的塑膠袋來包裝，其實賣的好痛苦。這些菜是農友張國順的祖母，所留下來的種子，一代傳一代，每種植一段時間後，必定休耕半年，好讓土地恢復元氣，原本農友只想自己食用，謝昭順鼓勵將這珍貴的種子一直種下去，代代相傳。今日送來的菜十分討喜，不似上周只剩菜梗，珍惜有機的他，動動腦筋，把菜梗製成雪裡紅加工出售，決不輕易暴殄天物。

　　謝昭順對伙伴的關懷更不少於客人，他告訴員工把這裡當家一樣，沒有特別的工作規定，他覺得那裡該做就自己去做，一本互信的初衷，該買的東西，抽屜裡的錢自己拿去，而伙伴們也都各司其職，相互支援，該補貨該採買的，都主動去做，體貼的老闆，凝聚了員工濃厚的向心力。

　　近年來，多少家有機商店起起落落，這條路並不好走，而開店六年的他至今盈虧都能平衡。他從農友互動中，覓得尊重自然生存的知心，每一片土地都彌足珍貴，更了解大地環環相扣的道理，支持有機就等於直接支持農友。謝昭順非但悠遊自在的與有機青菜蘿蔔為伍，更任重道遠的將農友辛苦所種的產品及過程，源源不絕的傳遞給顧客，自認很榮幸能當中間的橋樑，生產、銷售、消費三者的情誼也漸漸發酵，因此賣有機產品後益發快樂。

　　當暮色自窗外悄悄的偷溜進來，我們意猶未盡的結束話題，他已完全擄獲我們的心，大夥相約下次「擱再來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