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上玉山

台北 陳月文


  八年前,我曾因為要寫台灣的植物,而與家人一同攀登玉山,好觀察我所不認識,但書中需要介紹的高山植物,和森林線以上的植物。

  當年,因為上山前幾天,我夜夜熬夜趕功課,因此精神不佳,但上山的興奮讓我的心力一直高高提振著。沒想到,隨著攀登高度的升高,以及體力的耗損,我開始頭痛、噁心、體力不濟。再加上在白木林遇上的驟雨,讓我們全家人在措手不及之中,淋了一身濕。

  好不容易終於爬上排雲山莊,我也差不多掛了。

 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,吃完早餐,我們一家四口開始攻頂。我的喉頭一直卡著剛剛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食物,一路腳步蹣跚的緩緩前進。

  九點半,我剛剛吃下肚的早餐終於通通吐了出來。

  吐過後,身體反而輕鬆了。雖然還是虛弱,但少了噁心想吐的干擾,我在家人陪伴中,咬緊牙關前行。終於在十一點半登上台灣最高峰──標高三千九百五十二公尺的玉山頂。

  攀上頂上那股好不容易得來的成功,深深感動,也深深震撼著我。我感恩我的家人:與我同齡的丈夫、國中二年級的女兒、小學一年級的兒子,願意一路等我、扶持我,讓我終於完成心願。

  這回再次攀登玉山,為的是要寫癌症病童的故事,故事設計了一段原住民癌病兒童決定向自己挑戰,攀登台灣最高山峰──玉山的情節。

  雖然,八年前爬過玉山,但是,當時關注的焦點是植物;再加上,九二一之後,玉山的山貌也有了些改變,所以,我決定再去一次,用我現在比八年前衰老而疲累的身軀,去體會一個病童攀登玉山的感覺。

 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,也希望自己這回能更小心謹慎,不要再種下高山症的因。

  但是,真是人算不如天算,出發前兩天,我依然忙碌而且無法好好休息與安眠。

  拖著疲累的體軀,我懷著滿腹的興奮從塔塔加鞍部開始攀登。我知道自己每次爬山,剛開始都會很疲累;而我也知道,只要我咬緊牙關撐過去,到後來,自己的身體自然會適應爬山的不適而漸入佳境。

  我懷著這樣的樂觀開始我攀山的步伐。

  只是,我的樂觀並不能真正的提振我的體力,我越走越累,越來越感覺到虛弱與體力的流失。等我好不容易終於攀上標高三千四百公尺的排雲山莊時,我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體力。

  同行的一位女大學生告訴我:「阿姨,你的臉色好難看喔!」

  原來,我除了臉色蒼白之外,臉部也腫了起來,眼睛也腫了,眼壓高得張開眼睛就痛。

  當天晚上,雖然我已經餓壞了,但噁心想吐的感覺,讓我根本沒辦法吃下任何東西。

  我攤在床上,縮進睡袋裡,希望讓自己好好休息以儘速恢復體力。

  只是,天不從人願,全身的不適,加上紛雜的環境,讓我一直保持著痛苦的清醒。

  凌晨二點,隊友們起床用餐,準備攻頂看日出。

  我也起床了。

  當隊友們圍著熱烘烘的食物進餐,儲備攻頂的體力時,我卻奔向屋外,吐出胃裡最後的食物。

  同樣地,吐過之後,身體比較輕鬆了。

  我憶起八年前經驗,決定跟隊友一起攻頂。

  但是,行前嚮導的提醒讓我知道,我們這一隊打算使用二個半小時攻頂;也就是比我八年前的攻頂時間少用一個小時。

  我開始走了,腳還可以,但是,身體很虛。走了一小段路之後,我決定不讓自己當那個拖累團隊的人而退出。

  頂著晃亮亮的明月,我孤獨地走在回山莊的路上,心裡塞滿了沮喪。一方面是上玉山居然沒攻頂,沒完成最後、也是最重要的任務;一方面也是,沒有成功登頂,我要怎麼寫這篇文章呢!

  回到空盪盪的山莊,我重新攤開睡袋,鑽進裡頭。

  我終於在安靜的山莊中成眠。

  當隊友們回到排雲山莊,我已經睡了一覺,體力稍微恢復了。

  下山的路上,我發現自己比同隊的隊友體力好些,走得比較穩健些呢!

  我心想,這一定是佛菩薩的美意,佛菩薩讓我沒有勉強攻頂,好讓我有足夠的體力下山。

  忽然,一道靈光閃現,我想到,我的文章其實可以把我的兩段經驗都寫進去:主角起初因為體力不濟而沒有跟著大家攻頂看日出,但當大家都去攻頂了,排雲山莊安靜了,主角休息之後體力恢復,終於在天亮後完成攻頂的心願。

  耶!我忍不住在空曠的高山上大聲歡呼。

  哈哈!念頭一轉,我終於看到了佛菩薩的美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