結緣

埔里 侯澔


  記得小時候,有一天要送飯包去田裡給父親,在田間小徑邊走邊唱歌,忽然一條小蛇從我面前竄過,嚇得我歌聲不自主地提高而變調,手上的飯包也灑了一地,那狀態該可用「手舞足蹈,歌變調」來形容吧!(那時候的飯包是用大碗裝飯菜,上面再用一個碗蓋住,用布巾包起來提著)。

  小時候跟父母下田,偶爾看到被打死在田壟的蛇,或螁下來的蛇皮,就好久好久不敢再走到那附近。長大後即使不小心在書本看到蛇的圖片,也都快速翻過,不敢多看一眼。

  我如此怕蛇,竟然會選擇住到山裡來,也真是匪夷所思。的確,要搬到當時甚為荒野的山上,這的確是我最需要克服的恐懼。十年來「與蛇共跑」的情形發生過幾次,幸好彼此很有默契,跑的方向剛好都恰恰相反,否則就不知是蛇追我,還是我追蛇了。

  那麼這十年來,我是怎麼去面對這些「鄰居」呢?

  剛開始,我總是很努力地想,這山林原本就是牠們的棲息地,我來此居住其實是入侵者,所以應該要心懷抱歉多去尊重牠們。再者,因佛法的薰陶,對於因果的道理有些認識,因此想,如果我宿世不曾傷害過牠們,那麼就不用害怕會被蛇咬,如果真被蛇咬了,那我應該坦然受之,因為那是我應有的果報。我如是安立我的內心,確實也使恐懼減少許多,不至於時常提心吊膽。

  早期有多次開車遇蛇的情形,發現自己在剎那間(幾乎同時)生起三種念頭。一是輾死牠,二是不敢與不忍,三是不可與牠結惡緣。而結果都是停車等牠過馬路,有一次因為轉彎後才忽然看到,因閃避差點撞上路樹。事後回想起來,都很慶幸沒有選擇第一個念頭去輾死牠,否則一定會罣礙與不安。

  或許一些人會認為這是「婦人之仁」,既然有此「良機」除去害蟲,應除之而後快啊!何「不忍」之有?然而這只是看到眼前,只是想到自己,不明白「業果」的可怕,況且這個世間不是只有人類所擁有的,生物間各安其所才是和諧之道吧!

  今年初夏連續幾次與蛇「結緣」,對我而言是頗為特殊的經驗。

  暑假某一天,孩子跑來跟我說有一條「小小蛇」跑進廚房裡,我雖然害怕,也只能硬著頭皮去處理。一看果然很小,應該是才剛出生,只有筷子一半粗細,我放心了不少,膽子壯了點,找來夾子戰戰兢兢的將牠夾起來,送到路邊山崁準備放生,忽然想起我所學習的《廣論》中說:「隨念大悲者,應以悲心安立諸餘有情,各令隨其所能,令受皈依。」因此為牠授三皈依,正當我和孩子一起唸「皈依佛、皈依法、皈依僧」時,一直掙扎著的小蛇停止掙扎,仰起頭來看著我們……

  第二天下午,孩子跑來說:又有一條「小小蛇」跑進廚房,這次膽子大了點,拿著夾子就過去了。一看,是黑白相間的雨傘節,小歸小,還是挺嚇人的,夾子一伸過去牠就仰起頭來抗拒,好幾次才成功地夾住牠,送往山崁放生。也為牠授三皈依,卻見牠停止掙扎,把身體盤了起來,靜靜地,彷彿聽著我說:「希望你儘快捨此人見人怕的業報身,早日往生善處,修學正法……」這是我這一生和蛇最親近的接觸,也是第二次為蛇授三皈依。

  約半個月後,一天深夜返家,接近家園的路中間忽然看見一條頗長的雨傘節正緩慢地過馬路(我所見過的蛇就雨傘節最不怕人,即使人就在身邊,還是慢吞吞地爬著)。我趕快緊急煞車,驚魂甫定才想起為牠授三皈依,就在車上唸「皈依佛、皈依法、皈依僧」,怪了!牠竟然停了下來,等我唸完三次才又慢慢爬向山崁……

  接續著三次這樣的情形,一聽到三皈依就有特別的反應,難道都是巧合嗎?

  想起十多年前,曾見一位師父蹲在路邊為一條蛇授皈依,他靠得很近(我只敢站得遠遠的看),皈依後還為牠說法:「你感得這樣的業報,是因為瞋心太重,要好好懺悔啊!趕快投生善道來修行……」如果不是親眼看到,還真會以為他是在對人說法呢!

 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龜殼花(可不是小蛇喔!三尺多長吧?)我問他難道不會怕?(那時候只是覺得他很大膽)他的回答真是令我印象深刻:「怎麼會呢?牠比我們還要苦啊!」我在這位師父身上看到了慈悲,真的是「慈悲無障礙」、「慈悲無恐懼」啊!

  如果你問我還怕不怕蛇?老實告訴你:還是很怕!

  慈悲,慈悲,我還有得學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