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波仙子 再現芳蹤─水菱有機農場 護溼地救水雉

台北 木捷


  兩百多年前,美國西雅圖酋長語重心長地說:「萬物相連,凡是發生在地球身上的事,必將發生在地球兒女的身上……」這句話應驗了嗎?

  在台灣,素有凌波仙子美譽的水雉,主要棲息於台南官田區的菱角田;牠是淡水溼地的生態指標,農委會將牠列為二級珍貴稀有保育鳥類。二○○九年的冬天特別寒冷,有些農民為了不讓鳥、鼠破壞收成,將部分稻穀浸泡熱水以免發芽,再混合農藥,撒在田梗或田邊產業道路,做為誘餌。被毒害的鳥群屍橫遍野,瀕臨絕種的水雉也難逃此一浩劫。當水雉倩影不再,族群大量銳減,代表其棲息地遭到嚴重破壞,萬物息息相關,今天的水雉,難道不是明天的人類嗎?

  長久以來,產業跟生態容易產生對立,無形中畫出一條鴻溝,難道產業與生態不能兼容並存?與其等待或責備他人,水菱有機農場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輕人:李价斌、楊從貴、曾昭銘、梅克草、王雅慧、馮啟瑞、王聖宏、歐陽泓宇等,以團隊經營方式,發揮各自專長、分工合作,在台南官田區種植有機菱角,期望能兼顧產業經營與復原生態系統,同時展現有機農業對生態保育的重要性。

  瀕絕水雉 用生命示警

  官田溼地的農業以菱角為代表,採稻菱輪作以利地力運用。楊從貴說:「這幾年看到溼地被忽略,我們都很著急,每年水雉都用生命在告訴我們,這次更是以集體生命被迫害來警醒人類!」水菱的夥伴們更積極展開有機護溼地行動。

  種植菱角最大的問題是菱角金花蟲、水螟蛾與福壽螺的危害,慣行栽培便以噴灑農藥來確保收成。楊從貴心想:「當自己是消費者,不免責怪老農狠心下這麼重的農藥;然而,當自己是生產者時,看到嚴重蟲害的畫面,心中很是著急。」在同理心驅使下,他想與其等待別人改變,何不自己努力創造一個生態平衡的好環境。

  優雅的水雉在亞洲從巴基斯坦、菲律賓到台灣都有芳蹤,但是在台灣竟成瀕臨絕種的鳥類。楊從貴回到當初的好奇:「為什麼復育區的水雉得以存活,以外的區域卻難以存活?」原來,水雉愛吃會咬爛菱角葉、花的菱角金花蟲,是最好的菱角蟲害防治義工,可是農夫沒耐心等待,直接就噴灑農藥。尤其在冬天沒有昆蟲的情況下,水雉會去吃種子,因而引發二○○九年冬的生存危機。

  成立水菱有機農場的李价斌,發現自從有機栽培後,菱田生態慢慢恢復了,即使二○一○年水源不足,七月份時水雉又飛來築巢,因為這兒適合牠們居住。在零點五公頃的有機菱田上,曾出現兩對水雉築巢。據水雉復育專家說:「只要食源充裕,水雉爸爸沒有危機感,牠會允許另外一對水雉進駐,所以『有機護水雉』絕對可行。」

  有些消費者會以為「菱角是水生植物,有堅硬的外殼,應該不需要噴農藥吧!」事實並非如此。雖然吃菱角前會先去殼,然而,農藥並非噴在殼上,而是噴在水田裡,難保不會進入植物及果實中!菱角是一種水生植物,它有很強的吸收能力,可以吸收水中的雜質,有淨化水質的功能。因為人們發現它的果實可以吃,才慢慢地種植起來。農場栽種有機菱角以物理性或生物性的方法防治蟲害,例如架護網、養鴨魚、夜間撿拾,甚至以人工撈金花蟲。農友以時間及耐心,等待生態的平衡。

  幸運的是,農場附近有烏山頭水庫,才有機會在水庫下方透過灌溉系統營造人工溼地。水菱有機農場目前有六個分場,面積約五公頃,依節氣種下了稻、菱、蓮、茭白筍、水甕菜、野蓮等多樣溼地作物,因為他們相信萬物並存,不應被講究經濟效益而大面積種植單一作物的思惟給淹沒了。有機栽培的溼地中,蛇、蛙、魚、貝、蝦、螺、水中昆蟲優游其間;珍稀瀕危的台北赤蛙、雉尾水雉……多種保育物種再現身影。有一回,在零點五公頃的有機菱田竟然出現十七隻水雉群聚覓食,這是多令人震懾的畫面!

  經濟保育 非對立拉拔

  晚秋,正是菱角採收的季節。水菱有機農場種植有機菱角已經邁向第三個年頭,原本預期會逐年進步,不過此時卻遇到新課題,就是菱角金花蟲及福壽螺把即將豐收的菱角幾乎全部採收了。這個畫面,讓這群年輕農夫欲哭無淚、很是掙扎。

  面對已經收成一回,正在做第二回採收的菱田,楊從貴說:「這一區菱田的金花蟲族群龐大,每天早上都看到十幾隻水雉來此享受美食大餐。」然而,今年繁殖快速的金花蟲,不到一週就攻佔菱田,把整片菱田一吋吋啃食精光,以目前水雉的數量依然無法平衡。

  放眼望去,官田三百公頃的菱田大多採慣行農耕,看不到任何一個「咬口」,代表菱角金花蟲早已被農藥撲殺,自然沒有牠的天敵──青蛙、卵寄生蜂,因此有機菱田是僅存可以讓金花蟲容身的地方。但是面積畢竟太少了,天敵很難找到這個地方;然而卵寄生蜂在哪裡?如何進來?「大自然中,應該有卵寄生蜂,只是需要更多時間等待。」等待,是有機農業辛苦又必經的過程。

  來到另一區採收後的菱田,秋風徐來,水波粼粼,殊不知美景下,有著難言的苦楚。原來,這區福壽螺以最快速度搶攻菱田,侵害異常嚴重!致使有機菱角的產量從原本預估八千公斤,銳減至四百公斤。這區以前是魚塭,楊從貴懷疑福壽螺可能來自池底的卵,或是從灌溉水引進而來。其實,如此慘狀前所未見!李价斌總以為福壽螺會靠岸生產,後來才發現福壽螺在池中就可以繁殖了。「我們對大自然的認識真的是瞎子摸象。」有了這次慘痛經驗,農場開始試著運用工業製程的管理精神,例如,看到異常狀況立即回報,不能等到結果出現才處理。

  農友們逐漸體會,菱角植株若要強健,以其自身抵抗力來對抗病蟲害,才是根本之道。而且自然環境的營造需大面積生態系統重建,如果僅靠隱身在三百公頃大面積中的五公頃有機菱田,很難達到預期效果。但為營造自然生態,「我們不會氣餒!為了水雉最後一塊幸福地,我們會加油!」

  以生態農法栽植濕地作物多年的曾昭銘說:「其實,不一定要看到豐富的產量,如何追求產量與生態平衡才是重點,且並非有了生態就一定有產量。我從一分地的體驗看到很多物種的變遷,讓我省思若是大規模的區域,如何創造生物更舒適的棲息環境?我相信作物也會隨著一起慢慢演進,這才是有機的宗旨。」來自越南的台灣女婿梅克草覺得:「以前,我不會想住在台灣,跟著大家做有機以後,我決定留下來。台灣有山有水有平地,是一個好地方,希望能好好保留下來。」希望人生有代表作的王聖宏期勉自己:「之前看爺爺奶奶務農,農藥用得非常重,導致身體不好,農夫這麼辛苦又冒著生命危險。來到這裡從事有機耕種,不僅自己身體健康,又可維護生態,為地球盡一份心力。」

  有機地球 從故鄉開始

  從困頓中打起精神的楊從貴說:「有機這條路,以慈心觀待眾生是很重要的,然而,當面對困境時,猛然發現有好多必須學習的課題,才發現慈心是多麼不容易啊!」慈心基金會副執行長蘇慕容,親自觀察有機菱田採收的狀況後特別說明:「有機農業發展是希望經濟和保育並存。」雖然有農民願意用有機方式種植菱角,但金花蟲大量增加,獲得食源的水雉未及平衡,導致菱角產量銳減……這些讓大部分農民卻步。慈心基金會思考怎樣可讓菱角產量不會降低太多,又可擁有豐富的田間生態,且有足夠的食源讓水雉保存下來。

  慈心基金會提出漸進式的合作方案:選定水雉群聚度冬覓食區的菱農,請農友在田地以插秧方式耕種一期水稻,或延長殘菱期等,使官田區的水雉得以安全度冬覓食。至於耕作的方法,則是一期作的水稻田一律以插秧方式耕作,而且插秧後,一個月內不得使用任何化學農藥,且全期不得使用好年冬、抗蟲得等劇毒農藥;針對菱苗田或休耕田、耕作方法等,基金會也提出各項說明。二○一○年十月廿九日有十六位農友在官田「水雉復育中心」簽約,總面積達十七多公頃。這項簽約,維護菱田生態出現新曙光。

  迎接有機新曙光的李价斌說:「我覺得有機還是有未來性。我們不只是種濕地作物而已,至少還有自然生態,我們也可以很驕傲地說,這裡有水雉。我們當然要儘可能把產量拉到平穩點,才能生活下去,但在拉拔的過程中,也需要好好省思:若是生態不回來,就永遠沒有產量,所以生態是很重要的。」要如何達到平衡點,還要慢慢觀察,過程雖然辛苦,但是「今天不做,明天會後悔」。面對重重考驗,水菱夥伴們回到初衷:「要達到有機地球的目標,就從自己的故鄉開始。」他們深信只要堅定方向加上努力,就有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