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　李連輝

　　阿母今年已經八十五歲高齡了，除了老人家的通病──膝蓋關節退化所帶來的一些疼痛困擾外，目前仍如往常般地，騎乘那輛先父遺留下來的舊腳踏車，穿梭活躍於故鄉的大街小巷裡。您可能不認識她，但從我身上所感受到的古道熱腸、熱愛鄉里、關心身邊事務、富行動力，甚至長相等，幾乎是阿母的翻版。唯一的不同──不識字的母親為人處事更加客氣圓融、內斂低調！

　　種菜、養雞是阿母一生的志業、嗜好，每次來電都會提醒：「阿輝，今晨我用快遞寄了一大箱的青菜、絲瓜、胡瓜、豌豆、番茄……下星期我會再寄一箱。外面買的都有噴農藥，施撒化學肥料，那對身體不好，還是自己種的卡實在。」

　　父執輩早期生活在大家庭裡，食指浩繁，偌大的家庭對外買(魚肉)賣(青菜)，母親一手全包。遇上青菜豐收期，一輛滿載的老式腳踏車──把手吊滿胡瓜、苦瓜；後方貨架上超寬的籃子裡五顏六色的青菜，疊得比頭部還高；為了重心平衡，貨架下方兩旁也各垂掛著兩顆大冬瓜──在清晨四點時分載往八公里外的南方澳菜市場批賣。中途還得使出渾身解數：騎上長達百餘公尺、斜坡三十度的新城仔坡。有時實在產出過多，有幾回由當時還在唸初中的我幫忙分載。

　　儘管母親不識字，然心算一把罩，任何斤兩的換算、買賣價金的核對，絕對難不倒她。市場內的同業算不來時，也常由母親代勞，因之「金頭腦」的雅號不脛而走。有朋友開玩笑說：「因為你母親有這樣好的遺傳基因，才會栽培出你的留美及當醫生的兩個兒子。」

　　兩年前，筆者以耳順之年修得台大EMBA碩士，心想活到這把年紀的畢業典禮若有母親蒞臨祝福，將是畢生莫大光榮。因之，典禮的前一天特地開車回宜蘭冬山的鄉下載她，但到家時就是找不到人，跑到她常去的榕樹下，也空無一人！

　　望著望著，不遠處一輛熟悉的舊車仔身影，龜速地徐徐靠近。在細雨紛飛的天候裡，母親左手握著車把，右手撐著雨傘，後架上還有滿載的剛從田裡採下、準備給我順便帶回台北的蔬菜。

　　頓時我感動得久久不能自已，一個八十好幾的老母親，在斜風細雨的梅雨天，為了讓遠在台北的兒孫們也能分享到她親手栽種的蔬果──一幕幕滿滿的溫情畫面湧現：年邁老母雨天撐傘、騎車載菜、關愛眼神……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　　看她下車的動作是那樣的輕巧熟悉，一時之間，五十年前大清早母親載菜的場景，再度呈現眼前。霎時，我的熱淚不禁奪眶而出：能擁有這樣樂觀、勤勞、健康、無私的母親，人生至此夫復何求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