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下驕慢學謙卑

台北 郝永麗

  家中有五個姊妹,我排行老大。父親從大陸來台,是一名工人,要養育五名小孩真是辛苦。小時候常在半夜驚醒,聽到雙親為了白天生活上的支出而爭執,所以每當午夜夢迴時刻我就立下志願,要用功讀書,希望將來能夠出人頭地,受人尊敬。不要像媽媽為了幾塊錢,整個人格都沒了。

  求學過程很順利,政大法律系畢業後,不斷努力工作,幾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我。如果是單純的法律案件當然沒有問題,如果是惡勢力的話,也不懼怕,勇敢面對,努力周旋,竟然也處理了不少問題。就在二十八歲時,接了某公司法務處長的工作,負責公司大大小小的法律案件,對於請我處理問題之人,無論是上司或同事,我處理問題的一貫態度就是:「你們不必問太多,因為你們沒有受過法律訓練,跟你們講話很費力氣與時間,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。」在公司裡,因具專業才能,已是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但是我並不快樂,感覺上司與同事並非真心的尊重我,對我的態度猶如敬鬼神而遠之,因此內心感到很委屈,覺得:我這麼辛苦為你們出生入死,你們怎可如此對待我呢?

  八十五年開始學廣論,覺得自己的行為應該修正,但是在面對工作時,又會讓我不自覺的故態復萌。

  話說,八十九年遠嫁日本的三妹,因懷孕不順,回台調養,依醫囑住院安胎。我每天下班後就到醫院照顧她,第二天再從醫院到公司上班。因為自己沒有生小孩的經驗,所以在醫院裡有很多問題必須請教主治大夫,但他的態度總是很不耐煩,有一次我問急了,他也生氣了,就去向三妹告狀,結果三妹就對我發脾氣。

  三妹住院滿一個月時,醫生調降安胎劑,可是三妹體質特殊,安胎劑一降,就開始陣痛,醫生不得已再調回來,如此上上下下調了好幾回,最後一次,無論我們怎麼求醫生就是不肯將安胎劑調回來,我們只好相信醫生有他的理由,住院兩個月後,三妹懷雙胞胎七個月時,胎兒器官發育尚不成熟,尤其是肺,但因開始陣痛,似乎要分娩了,情況危急,醫生為她急救,並同時使用二種安胎劑的最高劑量,使三妹感覺極不舒服,告訴我她很想死,此時她的身心處於崩潰邊緣。

  望著躺在病床上的三妹,雙手各吊著一瓶點滴,手臂扎滿了針孔,不但心疼也無助,內心最大的感覺是憤怒。不敢告知父母此事之來龍去脈,深怕他們如果到醫院大吵大鬧,問題更無法解決,僅與其他三位妹妹商量對策,她們建議轉院,但我覺得不妥,因為一個孕婦住院二個月,在臨生產前轉院,對主治大夫來講是莫大侮辱,此時內心有一個想法:「三妹與未出生雙胞胎的苦樂,操在我現在的一念之間,我必須冷靜以對。」

  因此回到辦公室,想起師父引導我們的一個觀念:「生命是無限的,不僅僅是眼前的這一生而已,在生命所遇到很多的苦難,其實都有它深層的原因,尤其在面對傷害我們的敵人時,千萬不要用報復的方式,要去觀功念恩。」可是眼前這位醫生既驕傲又漠視人命,我要如何去觀他的功,念他的恩呢?於是勉強去想:「一個人當初想學醫,必有濟世救人之心,也許生老病死看多而麻痺了,讓他忘了最初的理想,但無論如何,他當初的善念必定存在過,就這一點便值得肯定。」接下來又想:「他的驕慢,對我的生命有很大的幫助,這些年來,上司同事拿問題向我求助,而我對他們不耐煩的回應,他們內心的痛苦、恐懼與憤怒的心情,如今,我可以感同身受。」

  所以在三妹住院期間,我的工作態度有很大的轉變,改以謙卑之心與同事互動,儘可能將一些專有名詞,以更白話的方式說明,漸漸地發現,彼此間的高牆消失了,生起的是一種溫馨和諧的感覺。

  從此,我對這一位醫生,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恨意,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感激,讓我體會到:如果願意放下「我的」驕傲,真心去幫助他人,我所要追求的尊敬與肯定,不須別人給,就會自然而然的應運而生。

  父母與妹婿到醫院來,面對這位醫生,都會行九十度大禮,並不斷的感謝他,使得原本要掩飾自己內心不安,而態度故意強硬的那位醫生,不可思議的是,以前他只在難產或剖腹產時才會出現,平常是由助產士接生,他只在最後一分鐘才到,可是經由此事後,發現他開始穿梭在產房,為那些即將生產的產婦加油、打氣、檢查,我看到此景,內心很敬佩他,慶幸當初沒轉院,也沒有對他惡言相向。我還將醫生的轉變與其他孕婦的受惠情形轉告三妹,也讓她為自己的寬容而產生內心的感動,轉化成一種安全感,幫助她面對即將臨盆的恐懼。

  這一切的歷練要感謝回台安胎的三妹,與那位不耐煩的醫生,以及在我生命中給我磨難的人,要不是他們的犧牲,以反派角色出現,現在的我,可能還在權利的欲望中迷失自己,當然更無法體會到原來人與人之間,不求回報的真心誠懇互相幫助,才是生命中快樂的泉源。